说海瑞和观入阴
中央台的海瑞每日两集，总算播放完了。整部作品没有戏说，但其中戏并不缺少。我不明白为何许多历史剧非加上一大堆不相干的戏说不可？市场需要低级趣味？咱们中国人真的低能到了不在正经事上加点荤就不舒服的程度？只怕是长此以往日日催眠真作假是假亦真了，可叹！
这部戏基本上忠于历史，其中的所有情节大多来自于正史，只是相关的人掉了几个包；以及将当教谕和当知县的地方都定位在了浙江淳安，他当教谕时应该是在福建南平的。
小时候闽南有一种迷信活动，本地话叫观入阴。目的是为了让活着的人到阴间和死去的亲人谈谈天说说话，了解了解死者去世的原因以及未了的心愿。我有幸参与全过程由此知道了一点其中的奥秘。
观入阴由一巫师主持，时间在半夜。一般选一老屋或祠堂，当中放一神案，案前放一方桌，桌子四边各放一长凳。入阴人坐凳伏案静候。因在老屋而且半夜，四周寂静，若在夏天只闻虫鸣若在冬季但有风啸；神案两边燃一对白烛，中间是香炉插着几根素香灰烟缭绕；阴森森的感觉由脚底往上延伸以至于全身。
巫师将神符撒在入阴者的头上，余下几张写着死者和入阴者姓名的黄纸拿到大门口烧了，一路念念有辞转回来。接下来巫师开始念咒语，声音连惯单调低沉没有节奏，也听不出内容，很象低音号加了弱音器颤抖而不停顿的吹着。
巫师有一助手在一边看着入阴者的反应，根据入阴者的声音或动作估算入阴者的行程。或过桥，或淌水，或上山，而后将相应纸糊的或车或马或轿或船烧了。当然阴阳都一样，不时会有饿鬼挡道或门卫判官为难就要烧点纸钱行贿了。
如果成功，元神便出壳了。入阴者的反应的确有点可怕。一般都会自言自语，或叫死者的名字，或叙述阴间的情形如过了奈何桥进了鬼门关之类，或与死人谈论往事，或重复着死者的要求。时间的长短和巫师的功力有关，但一般不可太长，据说元神出壳太久于人不利，会大病一场的。巫师开始念返阳咒语了，声音慢慢加快节奏越来越强，声量也慢慢大了。又开始烧纸，除去每人头上的神符，慢慢的入阴者便醒了。
醒后的入阴者有的能记住刚才的事说来毛骨悚然，有的记不住痴痴的茫茫然。据说最好是记不住，不然容易因此而疯狂或傻呆了。所以这种事正经人是不去做的，我也是瞒着大人去的。
因为我一点也不信，趴在那儿总想笑，怎么也入不了阴，结果被巫师拖到一边并严禁出声。我由此明白了，所谓心诚则灵，其实只要你不信不配合，不接受任何暗示，再高手的巫师也不可能让你见鬼的。
我怀疑这大概和西式的催眠术相类，但据盗墓的作者指正，这是不一样的。不过我坚信在是否配合是否接受暗示等于是否成功这点上它们肯定是一样的。只要你不配合不管是催眠术还是观入阴对你都没辙，但问题是在你并不自知时的催眠术或观入阴时有几人能不受其惑？人类自降生之日起便不停的在接受各种各样的暗示，我们在相互催眠。
回过头来再说海瑞。海瑞为官清廉，去世时只余二十两银子，“小民罢市。丧出江上，白衣冠送者夹岸，酹而哭者百里不绝。”他能得民心如此可以安心于地下了。海瑞为政历来争执尖锐，其实这就是历来对当官到底是以贤为重还是以能为重的争执。海瑞的贤得到所有人的肯定，但他的能可吵翻了天！我想志大才疏这种批评绝非完全没道理，至少他的为政没有效果，或者说在技术上无能。他企图用个人的力量和整个官绅阶层对抗，不妥协，不迂回不讲策略，不寻求任何同盟，他根本不是一个政治家只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不失败才怪。这位极有争议的怪人为后世留下了许多议题和故事。历史有时候极其有趣，谁会想到三百九十三年后有个人写了一份和他的上疏相类似的万言书从此获罪，好象比他的结局还糟！又有谁能想到十年浩劫竟源由于他的一次罢官？
海瑞的刚毅执着和胆量注定了他的清醒，他不受暗示不受催眠不会入阴。当时的背景明史是这么写的：“时世宗享国日久，不亲朝，深居西苑，专意斋醮。督抚大吏争上符瑞，礼官辄表贺。廷臣自杨最、杨爵得罪后，无敢言时政者。“全都不开口了！偏这老先生硬在虎头上扑苍蝇！明史海瑞传五分之四介绍的就是他那有名的上疏。可以说将皇帝骂的狗头喷血一无是处，但说的是大实话。皇帝说了：“朕不自谨惜，致此疾困。使朕能出御便殿，岂受此人诟詈耶？”嘉靖皇帝也知道海瑞说的是实话，只是面子上太那个了，“遂逮瑞下诏狱，究主使者。寻移刑部，论死。”但皇帝没画圈“狱上，仍留中。”总算捡了条命。看来这皇帝还不至于太蠢！但不幸的是三百八十年以后有一群被催眠被暗示者竟将他的遗骨暴虐至极！比嘉靖更蠢！
榜样应该象大火，让凡人拾几点火星；榜样应该象山崩，让常人感受稍许震动；榜样应该是海啸，让俗人听出点声响。所以不能责备他的古怪和偏激，海瑞是清醒和胆量的榜样，这种榜样太少了。由海瑞而想到雷锋，我相信天下有雷锋，因为正直的执拗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尽管有人表示怀疑。但更多的人只能是被催眠被暗示被入阴，既便清醒又能有多少胆量？从人民公社到大食堂，从大跃进到全民练钢，从放卫星到除四害，从母亲英雄到文化大革命，大伙昏昏迷迷异口同声一起念着咒语互相催起眠来争先恐后的入阴去了。
中央台的这部戏太好了，如果看客体会到的是一种人格的力量而不单是故事情节的有趣那就更好了。
但愿这几行字不至于也是一种催眠。
2001年2月7日星期三